彩絕倫,因為這樣一來,我們就可以順理成章地把正在溶化的雪糕稱之為“糟糕”。
賞心悅目的事情,常常被形容為“眼睛吃冰淇淋”,可見吃雪糕的快樂是視覺至上的。紙盒裡的雪糕,除了千嬌百媚的顏色之外,看上去生硬木訥,不過,當一把木柄銀匙無聲地從雪糕的表面緩慢滑過,時間停止了,致命的誘惑從這一刻開始:隨著銀匙的移動,雪糕像波浪般優美地捲起,姿態有如一位正在起床的美人,劃出了一個可愛的弧線。俯耳過去,又會聽到一種沙沙的響聲,像狐狸在雪地上踏過。即使是假手於人,一樣可以真切地感受到執匙者手部正在遭遇的那番嬌弱無力的半推半就。進食盒裝冰淇淋者,應一手將方或圓的紙盒平端至上衣第二至第三粒紐扣中間處,距胸前一尺為宜,另一手執匙,從正前方降落至雪糕表面,借慣性將雪浪捲起,然後沿此運動軌跡將這道弧線不間斷地一直延伸至口中,此刻,嘴唇與眼簾便自然而然地同時落下,於喉部醞釀已久的那一聲呻吟,終於一釋而出,在鼻腔裡繞樑三日——呻吟,只是呻吟,我認為這才是吃雪糕是唯一應該並且被允許發出的聲音,若顯示在示波器上,應該也是一道弧線,並且就是那道甜軟弧線的終止部分。
這一番旖旎風光,食品中似乎只有被勺子舀起的冰凍西瓜瓤可以相比。有一種西瓜就叫做“雪糕西瓜”,因肉質鬆脆細嫩,瓜瓤呈奶黃與粉紅兩色相間,故又名“雙色冰激凌西瓜”。
作為一道甜品,一種既不能果腹亦不再是防暑降溫所必須的東西,情調才是雪糕好不好吃的要素。我認為,最適合發出“雪糕呻吟”的所在,首選西湖邊上的那一家哈根達斯,這倒也不完全是為了配合“晴湖不如雨湖,雨湖不如月湖,月湖不如雪湖”的說法。我其實一直在考慮,如果地球溫度持續升高,有一天杭州不再下雪,我可能會於某個晴天的黃昏,買斷這一家雪糕店裡的所有庫存,將此“一直在過去的事物”遍鋪於那座著名的橋上,以人造的“斷橋殘雪”來紀念那“已經過去的事物”。可惜,哈根達斯的店堂裡面,肯定是不會用越劇《斷橋》來做背景音樂的——“看到斷橋橋未斷,我寸腸斷,一片深情付東流。”
一條站起來的魚
在直立行走的動物看來,一天到晚游泳的魚總是一天到晚都站著的,而盤子裡的魚,卻永遠是安詳地平躺在那裡,讓圍坐四周的食客看起來就像一群守靈者。這種魚見得多了,一種慵懶有時候便油然而生,忍不住就想對它央求一聲,我也歪著吧。
中式魚饌,除了被碎屍萬段者不存在姿態的問題,凡以整尾上碟者,無不是側臥牙床,即使入了經典的黃河大鯉魚,不過以盤子裡的尾部上翹為賣相;孔府菜“懷抱鯉”,本應以動物或人的擁抱的通常姿態呈現,上得桌來卻也是躺著,看上去像剖腹產多過像親子間的依偎,至於那號稱最善於烹魚的廣東人,儘管能把一條魚蒸出神魂顛倒的味來,卻也無法改變它僵硬的臥姿。
除了哥本哈根的美人魚和新加坡的獅頭魚,魚兒離開了水之後,難道就只有“躺下”這一種規定動作嗎?這實在是一個無聊而惱人的問題。二零零一年年初,在成都的“川東老家”,終於目擊了一條盼首翹尾的“立魚”。第一次見到立在盤子裡的魚,那種視覺上的衝擊感,猶如在潛望鏡裡見到一枚MK50反潛魚雷以50節航速迎頭襲來。
這道菜,名叫“三椒子鰱”,魚是烏江裡的野生鰱魚(又稱胖頭魚,一種性情活潑,善跳躍的“肥水魚”),一斤半左右;“三椒”者,野山椒、胡椒、花椒也。盤子裡,魚是呈S型公然立著的,躍如也。先用“三椒”將魚從裡到外略醃,然後用浸過野三椒的泡菜水隔水煮熟,吃起來麻辣帶酸,魚肉有彈性且十分入味,當然這還是次要的,一條魚不但可以讓你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徹底改變了觀感的同時,還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