揄地問道:“皇兒可是餓了?”
逝水聞言瞬時抬頭,剛想回答便被電光火石間撇到的一樣菜餚梗住了話頭,只能抖出破碎的話來:“兒臣,好像是有些,餓了。”
那盤菜餚盛在水晶碗中,高貴華雅,湯色清澈可辨,透過碗腹,各色食材參差錯落,令人垂涎——是適宜冬秋調養的八珍湯。
當歸、川芎、白芍藥、熟地黃、人參、白朮、茯苓、炙甘草,八珍俱全,各色誘人,然而逝水著眼的卻是湯中央眾星捧月的乳白色豬大骨,和綴於其上,鬼斧神工的蠅行小字——‘福滿’。
世間能做八珍湯的廚師成千上萬,擺出八珍湯來招徠客人甚至上貢朝廷的,也不下數百,然而會將小字撰於豬骨之上,歷經熬煮燉濾而不模糊,且能在皇家挑剔的眼光下,仍然保留粗糙的豬骨一直到成品展示的,只此一家,只此‘福滿堂’一家。
“稍等片刻。”盡歡帝追隨著逝水的視線定眼在那八珍湯上,而後對著福至揮了揮手,道:“給大皇子舀些八珍湯,用膳前該暖暖胃的。”
福至殷勤地舀起一勺湯來盛到盡歡帝面前的青白玉碗中,而後又盛了些到逝水碗中,便垂手侍立,等待下一道命令了。
逝水捻起碗中的玉嵌紫檀匙,淺淺舀起一湯匙碗中透亮芳馥的美味,而後任務般丟進嘴裡,未經味蕾便一咽而下。
盡歡帝偏頭,有些意外地看著逝水的動作,明晰的食指搭在湯匙柄上,和煦的笑容一如冬日的暖陽,心中卻疑竇叢生:“益氣養胃,八珍湯自為上品,逝水可見有多餘食材孕於湯中?”
逝水斂眉,抹去眼中所有多餘的情緒,只細細地看著碗中尚餘的各色物什,半晌方才故作不解地道:“兒臣的食譜上未曾出現過八珍湯,故而不知,請父皇明示。”
盡歡帝放下玉碗,對著就要喊出‘撤’字的執法太監作了個止住的手勢,而後道:“幾年前父皇微服出巡,在嶺江一座酒樓品到此湯,回宮後念念難忘,一問起左右來才曉得,那酒樓竟是嶺江第一酒樓,譽滿地京師權貴無人不識,而這湯,便是樓中的招牌菜了。”
逝水面露困惑,仿若不解般等待著盡歡帝的下文。
盡歡帝嘴角的笑意愈發深切,語調卻是半點不急:“福,滿,堂啊,現下孤的御膳房幾乎就是那酒樓原先廚師的天下了,逝水當真不知?”
“兒臣孤陋寡聞。”逝水低垂了眉眼,纖長的手指拈著紫檀湯匙,靜靜地又舀起一勺來送入口中細細品味:
福滿堂,怎麼可能不知?
第十七章 心悅君兮(一)
嶺江山水譽滿天下,福滿酒色牽人唇齒。
那個楊柳堤岸奢華卻不失雅緻,大氣又含羞靦腆的七層酒樓,雕欄玉砌間盡是風光無限,一磚一瓦都瀰漫著誘人的芬芳。
一樓面向井肆的白丁布衣,二樓對打腫臉充胖子的窮酸敞開,三樓招呼地方上一夜暴富的土財主,依次向上——哦對了,某人當年去的應當是七層吧,雖然某人說的自己是微服出巡,但在樓內察言觀色領人入堂的資深夥計,大概還是做了正確的導航吧。
啊所以,不知福滿堂的七層現在還對外開放否?
——此是後事,後事不提,不提……
說來真是無趣,自己去的,是地下一層,在那個隨時都籠罩著暴風雨陰霾的地方,讓自己的雙手第一次沾上了血汙,想象中的血汙。
那個衣著華麗,獨處包間,面前鋪疊了各色珍饈,點盡了福滿堂招牌菜的——誰?
師傅安排的一次試手而已,誰曉得他準確的是誰,自己甚至都不知道他正面長什麼樣,只知道他午時一刻到的福滿堂,直下地下一層,三刻菜色上齊,而後正襟危坐著留給了倒鉤在樑上的自己一個完美的,裸|露的後腦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