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的新家,自己把自己感動了。一年前,甚至三個月前,他從來沒有奢望過自己會有這麼好的一套房子,有這麼多東西供他使用。他雖然賺了大名,可是他仍然一無所有。他在北京不可能有這麼好的待遇和尊重。他第一次發現,其實在他內心深處,一直有一種對物質的嚮往。
這個發現使他驚慌,使他非常地吃驚。他不是狀告了慾望嗎?他自己不也是有物慾的滿足感嗎?
從這一點,他發現了很多從前沒有發現的內心。他覺得過去對一切都太偏執,以至於把自己都禁錮起來了。深夜裡,他嘆道:人的世界真是太廣闊太神秘了!
剛來到這兒,除了那風聲、樹聲和月亮外,一切都還很陌生。李校長知道張維的病還沒有痊癒,特意給中文系主任交待,第一學期就不要給張維安排課程了,可以讓他當個班主任,跟學生們接觸接觸。所以,張維在第一學期很閒。他除了隔一天到繫上去看看文學類雜誌和信件外,就在家裡閒待著。
他每天都在家裡翻看那些古老的詩篇。早晨,他一般起得很遲,大概要到十點鐘時,他才起來,洗漱完後,他就躺在那張躺椅上,一邊看書,一邊曬太陽。張中醫曾說他曬的陽光太少,現在他要補上。中午的時候,他穿上衣服,打扮得精神十足,然後慢慢地散步到校門外的小飯館裡去吃飯。他去的時候要麼在十一點半之前,要麼就是一點鐘後,因為那時吃飯的人很少,很安靜。吃完飯後,他就繞著學校轉一圈,算是消食。北方的秋天實在太美了。學校西側有一條馬路通向黃河,馬路的兩側都是高大的楊樹,馬路很寬很寬,路上車輛又很少,楊樹的葉子稀稀疏疏地似乎要把這道路隱去。秋風微涼地吹著,陽光暖暖地曬著。恰是午後,路上行人更少,有時連一個人也沒有。陽光很亮,秋風卻很清,吹亮了他的眸子,憂傷了他的心。他一個人在那條路上常常留連忘返,久久地徘徊著。有一天,他突然詩興大發,隨口吟誦道:
北方的楓葉紅喲,我的心蕩漾
北方的落葉厚喲,我的心憂傷
上蒼啊,你的造化樸素,我的神思迷惘
大地啊,你把胸膛敞開,我的愛情太淺
他驀然回首,向北山望去,就見遠遠的山坡上一片火紅的楓樹林在向他笑著。他笑了,徹底地感動了。他想起陶潛,陶潛的生活也就如此罷!
下午的時候,他常常去黃河邊曬太陽。由於學校地處郊區,這段黃河還是被遺忘的角落。沒有什麼規劃,也沒有多少汙染。黃河兩岸,種滿了桃樹,穿過那片廣闊的桃樹,就看見了黃河。但這段河面很寬,裸露在外的河床很大,必須走過將近兩三百米的石子鋪成的河床,才能將手插進清涼的黃河裡。在黃河的中央,有一片小島。說是島,當然不算島,但到這裡的人都把它叫島。在那片小島上,長年生長著一片高高的蘆葦。平時是到不了那兒的,只有等到水位退下去後才能到那兒。也不知是哪位有心人,用石頭壘起了條通往小島的石路。張維常常踏過那條小路,到蘆葦島上去遊玩。在那個巴掌大的小島上,有好多小動物。不僅僅有野兔,有水鳥,還有蛇和好幾種他叫不上名字的生命。一般的大學生都不敢到那裡去。一來是怕那裡的蛇,二來是因為在那座小島上,曾經死過好幾個大學生,其中有一對戀人,所以很少有人去。張維不怕。張維偶爾在黃昏時分會去那兒。因為在黃昏時分,那兒是最美的。黃河在那時不僅僅有“半江瑟瑟半江紅”的愁容,還有“長河落日圓”的壯闊,更重要的是,那個時分的蘆葦叢也是最美的。夕陽斜照著蘆葦,風輕輕搖動著它的身子,遠遠地看上去一片金黃在抖動,一片金黃在流淌。那個時候的黃河看上去是最清的,似乎沒有了白天的渾濁。一群水鳥低低地從水面上掠過來,落在不堪重負的蘆葦之上,蕩著。眼看著蘆葦彎下了身子,它們就會馬上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