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來,在房間裡來回地找他的手杖和帽子。在忙亂中,他還要洛朗重述災難的細節,而洛朗每講一句他總會再嘆息一聲。
他們一行四人下了車,走到新橋街入口時,米肖把洛朗攔住了,並對他說:
“您別去,應該避免您一個人突然出現,這已經暗示著什麼,……這位不幸的母親就會懷疑有什麼不幸的事發生了,她就會強迫我們把真相過早地告訴她……您還是在這兒等我們吧。”
殺人犯聽了這樣的安排安心了許多,一想到自己要走進弄堂裡的這家店鋪時,他就免不了全身發顫。他恢復了內心的平靜,在人行道散著步,安然地踱來踱去。有時,他甚至忘記了剛發生的災難。他觀察著店鋪,吹著口哨,回頭看看與他擦肩而過的女人。他就這樣在大街上呆了約大半個鐘頭,頭腦愈來愈冷靜了。
從早飯後,他就沒有吃過東西,現在他餓了。他走進一家糕點鋪,讓自己肚裡裝滿了點心。
弄堂裡的店鋪裡,經歷了一個慘不忍睹的場面。老米肖已夠當心的了,他以婉轉迂迴的口氣才暗示了幾句話,拉甘太太還是立刻就明白了,她的兒子發生不幸了。她淚如泉湧,絕望地、聲嘶力竭地要求他們說出實情。她的老朋友不得不和盤托出。而當她瞭解了事情的經過後,她的痛苦是難以言狀的。她泣不成聲,全身顫抖著向後倒去,過分的恐怖和痛苦使她發了狂,她呆在那裡喘不出氣來,不時因劇烈的痛苦發作發出一聲慘叫。蘇姍娜抱著她的上身,倘若蘇姍娜不這樣,她就會癱倒在地上。她在蘇姍娜的膝上痛哭,不時抬起她那蒼白的臉。奧利維埃和他的父親沉默地站在一旁,神情緊張。他們把頭扭向一邊,這個場面讓他們不堪忍受,他們感到心裡很壓抑。
可憐的母親彷彿看見她的兒子在塞納河混濁的河水翻滾著,身體僵硬而可怕地漸漸膨脹起來。同時,她彷彿又看見他很小的時候,當她把死神從他的身邊趕走之後,他躺在搖籃裡的情景。她不止十次地給他挽回了生命,三十年來她以全部的身心愛著他。但是現在,他離她而去了,像條狗那樣淹死在冰涼、骯髒的河水裡了。她又回想起自己用那些暖烘烘的被褥把他裹住的細節:多少關心和愛撫!多麼溫暖和美好的童年!多少柔情的流露!……所有這一切,難道就是為了最後看見他悲慘地溺死在骯髒的河水裡!想到這些,拉甘太太感到透不過氣來,她已經絕望了,希望自己立刻死去。
老米肖急忙走了出去。他把蘇姍娜留下來陪著女店主,他自己和奧利維埃一起去找洛朗,決定火速趕到聖烏昂去。
一路上,他們之間幾乎沒說話。馬車在路上顛簸著,他們各自在馬車的角落裡找了個位子坐下。車廂裡漆黑一片,他們木然地坐著,沉默不語。有時,煤氣路燈的燈光在他們的臉上迅速掠過。這件不幸的事情讓他們坐在一起,也讓他們每個人的心頭都籠罩著一層陰影。
當他們趕到河邊的小飯店時,看見泰蕾斯睡在床上,手和臉都是滾燙的。店主輕聲對他們說,少婦在猛烈地發高燒。實際上,泰蕾斯覺得自己很虛弱、很怯懦,她害怕自己在神經錯亂時說出真相,所以打定主意假裝生病。她殘酷地沉默著,緊閉著嘴唇和眼皮,不願意見任何人,不願意和任何人談話。她把被子一直拉到下頜,在枕頭上露出一半臉,身子縮成一團,擔心地聽著周圍人的談論。在她緊閉的眼皮上,掠過淡紅色的微光,在這微光中,他總是看見卡米耶和洛朗在船邊搏鬥。她看見丈夫臉色蒼白,模樣可怕,身體好像脹大了,在汙濁的河水之上,筆直地挺立著。這個幻覺老是刺激著她,使她更加全身發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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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杏出牆》12(2)
老米肖試圖和她說話,安慰她。她不耐煩地動了一下,翻過身去,又開始啜泣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