掙了一些錢。這位朋友是個生意人,皓峰兄則是個文化人,隱在影視界,他們都深藏不露。我想,不論是練武、經商,還是投身文化領域,都是為了在社會上生存。
少數人悟到塵世囂囂,萬緣皆空,想躲到清淨之所尋求解脫,但又有幾人能擺脫慾望的引誘和折磨呢?清醒的自我意識是痛苦之源,於是有了和尚還俗、道士下山,縱有武功護體,依然險象環生,因為人類社會本就充滿罪惡和險惡,或許我們已經身處佛家所言的“末法時代”,草木都能殺人。佛陀也好,上帝也罷,都對人類很失望。
精通佛法的皓峰兄學過美術,他心中“末法時代”的恐怖畫卷,已經一筆一筆地畫到小說裡。我推測,和許多大徹大悟的高人一樣,他對世界的態度是絕望的。皓峰兄的小說既是武道小說,也是佛理小說,更是黑色幽默的上乘之作。
在他的小說裡,主人公都有一個坎坷曲折的成長史,無論他們的武功修煉到何等境界,迎接他們的總是一個荒誕接一個荒誕,在這些荒誕背後,還有一個貌似荒誕但又暗契佛理的邏輯:這個世界如此混蛋,所以真的黑色幽默;世界如此黑色幽默,所以真的混蛋——阿彌陀佛,一切都是因果。我們都活在無法擺脫的因果裡。
即便是身懷絕技的武林高手,一個輕功躥起來,總還要有落下來的時候。假如世界真的是一個大糞坑,大家只能變成屎殼郎,所以我們最好不要持如是觀。
在皓峰兄筆下的江湖世界裡,許多人活著是有追求的,可他們總會遇到這樣那樣的障礙,練武只是他們掃除障礙的一種手段。障礙永遠驅之不盡。
現在已經不是冷兵器時代,武術能解決的問題越來越少。尼采這個瘋子說了一輩子胡話,但至少有一句他說對了,大意是:唯有透過藝術,人類才能得到拯救。
卡爾維諾在《未來千年文學備忘錄》裡列舉了五大文學特質和品格,堪稱小說藝術的《九陰真經》。卡爾維諾首推的二字要訣便是“輕逸”,練就這一心法,就好比練就了絕世輕功。
我不知道皓峰兄讀沒讀過這本秘籍,但我相信他是個無師自通的天才,否則他的筆法不會如此輕快飄逸,當然,還能隨時點人笑穴。
其實我最想說的是,皓峰兄的武功造詣我不清楚,但我知道他的小說很厲害、很藝術。
(本文作者系知名青年作家,“王小波門下走狗大聯盟”盟主。)
自序 黃金時代與黑冷天堂
「徐皓峰」
1993年,我放棄繪畫,上了大學。大學中有稱基督的同學,也有稱帝的同學,與我最接近的是一個疾惡如仇的同學。他過得並不好。
一夜他去街頭散心,聽到街頭矗立的一座民工大棚中傳出鄉音,一攀談,果然是老鄉。
他聊起校園生活的積怨。只要是積怨,民工們聽了都會感動。
後半夜,民工們深情地對他說:“住下吧!”
他住了一夜。第二天醒來已近中午,大棚中只剩做飯的民工。
做飯民工見他醒了,從大鋪上搜出本皺得像一堆海帶的書,說:“看吧,很黃!”他是疾惡如仇的人,但感念民工把他們的精神食糧分給他,是拿他當作了自己人。不忍違這番好意,他裝模作樣地翻了兩頁,不料一翻就停不下手。
看完後,他跑到書店買了兩本。一本他自己留著,一本送給了我。
那是王小波的《黃金時代》,那時王小波還沒有成名。
1997年,我大學畢業找工作,找到了王小波《青銅時代——萬壽寺》中寫過的萬壽寺。我被告知:“這條件不好,但你要想生男孩,就到這工作。”我沒能接上話,那先生自行解釋:“萬壽寺是慈禧住過的地方,你想,她要沒生出個男孩,歷史上能有她什麼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