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學步走時,便是追著滿山肥嫩綿羊跑,曬出一身健康深褐膚色及鼻間幾顆小黑斑,她也不穿時下小女孩偏愛的繡花棉襖或暈染七彩蝶裳,反倒是利落的月牙色褲裝包裹著尚未發育的童稚身軀,因為天冷,她搭了一襲粉色短氅,氅領以兩顆圓滾滾兔毛球繫結起來。
她更不像嚴盡歡梳盤著漂亮的雙賓望仙髻,遑論再簪滿金銀燦燦的花鈿銀飾來加以點綴,她簡單將半長不短的頭髮梳成一根長辮,甩在胸前,乍看之下,真像個雌雄難辨的英氣小娃。
“這釵,你用不到。”他終於開口,正值變聲的嗓,介於男人與男孩的尷尬交界,稱不上悅耳。
她驚訝大呀:“你不是啞巴嘛!”幹嘛悶不吭聲,害她誤會他不能言語,還小小替他可惜了一下下呢。她才來當鋪沒兩天,就和全當鋪裡的人都混熟,完全沒有隔閡,獨獨這個沉默大男孩,坐在飯席間,半點聲音也沒有,靜靜扒飯配菜,不跟誰閒話家常,只偶爾聽見鋪里人說笑時,唇角會微微彎起。
她老是看著他、研究他,卻是沒聽過他吭聲。
“我當然不是。”他睨也不睨她。
“誰教你都不說話。”她狀似埋怨,實際上,粉顏間仍是漾滿討喜笑容。“那支髮釵,不能送我嗎?”她想到他剛才的拒絕,笑容變嘟嘴。
“你用不到。”她全身上下沒有地方可以簪木釵。
“可是我很喜歡這支珠珠釵呀。”
“珠珠釵?”是在說哪根俗氣的東西?
“對呀,它很漂亮耶。你手好巧哦。”她毫不吝嗇誇獎。她連削根蘿蔔都有困難,他竟然可以將一支細木頭削得這麼好看,超強。
“它並不叫珠珠釵。”替木釵取個好名,是匠師的工作之一,他尚未想好人生第一支做好的釵子該取何名,唯一能肯定的是,它絕對不會叫珠珠釵這種俗名。
“它有三顆珠珠呀。”小娃兒取名法,超級直率。“我也叫朱朱哦,珠珠配朱朱,朱朱戴珠珠,剛剛好。”嘿嘿嘿直笑,伸出又嫩又短的食指,撥弄圓珠貝,一臉光彩照折。說得好似這支釵是為她而生似的。他抿唇沒將這句話哼出。
“你沒有梳髮髻,木釵能簪哪?”他反問她。不是不願割愛,自己的作品能獲得青睞,對立志成為珠玉匠師的他,莫不是巨大鼓舞,哪個人不愛被誇?他當然也愛,很想讚賞小小年紀的她擁有識貨好眼光,他甚至認為,珠珠釵― 姑且以此稱之,待他想到合適木釵的名時,他一定改口!― 送給頭一個誇它漂亮的女娃又何妨?
首飾,給讓真心喜愛它的人配戴,更能映襯其光芒。
但她率性的扮相,著實與木釵格格不入。
“等我再過幾年長成水姑娘,我就可以用它啦!”她拍著平胸,爽朗道。
真不知她哪來的自信?
他倒覺得,這娃兒再過幾年也不會有太大長進,或許模樣會變、體態會變、聲音會變,性子卻很難改變。
“再不然……我跟你換嘛,我把暴暴借你騎一天,你把珠珠釵送我,好唄?”
她改採利誘,“暴暴是我爹送我的生辰禮物,是匹漂亮小馬,我向來捨不得借給別人的……”小臉皺皺,彷佛自己提出了多吃虧的交易籌碼,但明亮雙眼根本捨不得從珠釵上挪開。
“解開發辮。”他回答。短短四個字。
“咦?”她不懂他的答覆是肯或不肯。
“我試試。”
試?試什麼?
看見他取出木篦,應該也是出自他巧手之做,木篦以粗紙磨得相當光滑,一根一根篦齒刻得井然有序,篦身鏤著費功花紋,她瞧懂了,是張大嘴的老虎,篦齒變成牠的利牙,好帥氣,好威風,好漂亮,她也想討……
他面向她,手裡木篦輕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