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道:“能聽到,他在叫我阿瑪呢!”冰兒笑道:“還‘阿瑪’呢!入鄉隨俗,別露餡兒了!我略懂一些吳語,這裡應該喚‘爺’和‘姆媽’才對。就算是官話,也是叫‘爹孃’吧?”
英祥笑道:“我不懂吳語,既然來了,就當自己是北邊逃荒來的,喚‘爹孃’就好。”自作多情地又蹲身下去,湊在冰兒尚且平平的小腹前,道:“乖兒子,叫爹!”
冰兒給他逗得直笑,笑夠了才說:“別鬧騰了!既然決定在這裡,有些詞兒咱們可對好了。譬如,我們姓什麼、叫什麼、哪兒來、為什麼來,別給一盤問就露餡兒。然後,賃房子,找吃飯的活計——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又要養我們孃兒倆,要安安分分待在一個地方,也不是容易的事。”
英祥滿心是喜悅,這些困難根本不在他眼皮下,輕快說道:“都是容易事!我不會農活,可是知書識字,還怕找不到餬口的法子?”
兩個人賣掉馬匹,又換得點錢,在縣衙立了個“逃荒暫住”的憑據,僅僅打點那些書吏,就花費了一匹馬價,不過錢財入公門,總歸是有用的,書吏們沒有為難,笑謂英祥道:“看你是個知趣的,好得很。這裡不斷有逃難的人來,想常住下來的也不少,但是一味混充混賴,拿到了就是一頓板子遣發回境。咱們這個地方雖然小,仰仗著金華、湖州的餘瀝,又有水路,又重蠶桑,找條活路再容易不過。——你姓什麼,叫什麼?哪兒來?”
英祥腰板挺得筆直,笑道:“我姓——博,博採眾長的博;叫英祥,英姿勃發的英,祥雲瑞氣的祥。直隸人。”
書吏笑道:“看來是個讀書人,會說話。”提筆記了。英祥趁勢便問:“小可確實讀過些書,若是能尋個館地,倒是對先生您感激不盡了。”
書吏抬頭望望他:“好說好說。”卻並不再應答什麼,抬手捧茶喝。英祥明白是自己的賄金不夠了,見人家有端茶送客的意思,不好意思再拖延,拱手為禮,拿了票憑退了出去。
另一匹馬的身價則用來賃房子,購置了些傢什。那房子付了一年的賃金,是一進民宅隔成的若干小間,分別租給了不同的窮戶。他們倆住的是兩間,外頭做灶臺兼堂屋,裡頭就是臥室了。擠是很擠,但此刻錢財有限,必須算計著花,英祥皺皺眉道:“這也忒小了!來個人都沒有地方坐。”冰兒道:“挺好的。以後你掙到錢了,再換大屋子就是。”動手把傢什鋪蓋都拾掇好了,累得腰痠背痛,不過心裡倒著實高興。英祥怕她早孕期累著會傷了胎兒,忙把她撳在床鋪上坐下,道:“你不許瞎忙。我出去走一圈,看看有沒有人家要請西席,拿了束脩回來,去吃頓好的——這陣沒有油水落肚,寡死我了!”
冰兒“噗嗤”一笑,撫撫自己的小肚子,歪在竹架子床上道:“那好吧。早去早回,博先生。”
英祥便也笑了,撐在她肩膀邊在她臉上印上一吻,笑道:“那喚你什麼呢?博師母?”那竹床不夠結實,被兩個人的重量一壓,“吱呀——”一聲響了起來。英祥晃晃床架:“這玩意兒結實麼?”冰兒道:“都快中午了,快去快回吧!”
英祥直晃悠到日落西山才回來,臉色卻沒有去的時候那麼躊躇滿志,回來“咕嘟咕嘟”灌了一肚子水。冰兒知道他大概是無所收穫,不忍心刺激他,只淡淡道:“吃飯吧,晚上我煮了粥。”
英祥淅瀝呼嚕吃了一大碗粥,撫撫肚子才說:“白跑一天!人家尋館的都要會八股,偏我不通制藝——這制藝是正經學問麼?!上書房和宗學裡都不許教皇子宗室們八股制藝,我額娘以前也只讓我讀通經史,亦不涉及,就因為這實在是無用的玩意兒。”想想嘆嘆氣又說:“不過也怪不得,平頭百姓想要出人頭地,沒有這塊敲門磚又不行。明天我再出去跑跑,看看有沒有需要開蒙的兒童——制藝教不了,開蒙總不是問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