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不由得把視線轉向盛夏裡鬱鬱蔥蔥的樹木,說道:“這件事,要不下次再說吧。”
鬱美毫不退步。無風的墓地前,線香的細煙筆直地向上升騰。
“不行,得趁現在說好,正好讓久榮也聽聽。”
重行拿著長柄木勺一勺一勺地給女兒的墓碑上澆水。此時,他該是一種怎樣的心情呢?面對同一個人的死,父親和丈夫的心情一定大不相同吧。耕平站直身子,等待岳母發話。
鬱美以一種清朗的語調,靜靜地說道:“你還年輕,跟我們不同,人生之路還有三十年、四十年要走呢,現在就放棄怎麼行呢。等你上了年紀,卻還是一個人孤苦伶仃地生活,該是多麼寂寞啊。對小馳來說也好,對你來說也好,都應該再找一個呀,你不也正要迎來工作上真正的高峰麼。”
耕平呆立在墓地前狹窄的過道上,不知如何回答是好。雖說人各有不同,但對很多作家而言,五六十歲才是真正的事業高峰。
“一直讓你一個人承擔所有家務,還要撫養小馳,如果你清清閒閒倒還沒什麼,其實是你硬撐下來的吧。”
在徹夜趕稿的清晨給兒子做早餐,在喝酒晚歸的半夜把髒衣服丟進洗衣機,即使睡眠不足也堅持參加課程旁聽……對於父親一職,耕平也一樣鞠躬盡瘁。
“這跟硬撐不一樣。雖說是為了孩子,但如果父母自己不樂意,那也堅持不了多久的。撫養孩子,不就是這樣嗎?”
這是耕平心靈最深處的真言。看著小馳一天天長大,是他最美好最幸福的經歷。騎腳踏車、背九九乘法口訣、煎蛋……昨天都還不會的事情,今天居然勉強會了。見證孩子的成長從來都是父母最開心的事情。他最想給久榮看的,不是自己的新書,也不是文學獎,而是小馳的成長。
“你能這樣說,我真的很欣慰,久榮找對了人啊。”
重行面朝著墓碑,悶悶地應道:“嗯。”
在這個不合時宜也不合氣氛的場合,耕平幾近笑出聲來。他抬頭望向頭頂碧藍的夏空來掩飾萌生的笑意。此時鬱美瞥了丈夫一眼,微笑著說道:“但是,這樣下去總歸不是辦法,你還是要找個新妻子的,小馳要是能有個兄弟姐妹的也好啊,再組一個新家庭,不論是對你還是對小馳,都是最好的。那樣,我和你爸也不會覺得無聊寂寞啊,而且呢……”
在亡妻的墓前,耕平漸漸覺得無地自容。極力勸說女婿再婚的岳母鬱美,字字擲地有聲:“而且,我也希望你工作能更出色。無關乎什麼獎啊,大賣不大賣,只是希望二十年後、三十年後,你還能繼續寫出只有你才能寫出來的小說,我想,久榮在那邊一定也這樣祈禱的吧。”
耕平覺得自己的身體似乎已完全麻痺,既無法點頭,也無法出聲應答,只聽見無綿無盡的蟬鳴充溢在整個天地間。
“現在你才三十九,還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嘛。但不久的將來,如果你一個人面對這一切,不是難以吃得消麼。家裡有個女人總之還是有好處的,比如搬什麼笨重的東西,你一個人搬不動,她可以幫忙啊,男女搭配,幹活不累嘛。”
“嗯。”
重行悶悶的應答聲,這次卻變得異常堅定有力。曾有人說,耕平是寫戀愛小說的好手。這類評價大多隻可信其一半,事情一旦臨到自己頭上突然就變得很沒出息,連他自己都覺得可悲可嘆。或許岳母說得對,以為自己無所不能的想法的確有勉強硬撐的意味。最明顯的,就是以為自己既能出色地搞定工作,又能完美地扮演當了爸又當媽的雙重角色,是自己一開始就太自信了。
鬱美似乎想起了什麼,笑著看了看重行,說道:“我嫁給老頭子就是再婚呀。其實我倆住得近,而且很早之前就認識,只是他離婚後整個人都變得頹廢不堪,生活也一塌糊塗,我很想幫他點什麼,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