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鬚,一身褐色長袍整齊端正,果然便是傍晚時親見的盧大人。瓊芳不知怎地,一給他盯著瞧,全身就覺得不妥適,連打噴嚏都覺得難為情,只是越是發窘,身子越不聽話,陡然鼻中發癢,又要再掛兩條鼻涕,忽然一股嗆辣熱氣撲面而來,低頭一望,大水怪竟然端來了一碗熱湯。瞧那湯水色呈暗褐,自是紅糖熬煮的大燙薑湯了。瓊芳心道:“這人心腸不壞,居然懂得服侍女人。”她哼了一聲,先接過草紙,自管打了個噴嚏,跟著接過碗來,狠狠吹了幾口熱氣,便自低嘗一口。
濃姜嗆鼻,辣得鼻中通暢,瓊芳讚了一聲,呼嚕嚕地又喝一大口,跟著砸了砸嘴,回味無窮。
美女喝海碗,喝哩哈呼。看那碗大如臉盆,湯汁濃燙,瓊芳納頭就飲,形似潑婦洗臉,狀如老牛喝水,縱使姿容絕雅如西施,卻也不免醜態百出。眼見盧雲盯著自己猛瞧,瓊芳面頰燒燙,趕忙抬起頭來,嬌慎道:“走開!去旁邊掃地去!”
面前的小姑娘極愛面子,盧雲只得搖了搖頭,起身避開。瓊芳抓緊時機,一見盧雲轉身過去,趕忙仰起湯碗,咕嚕嚕地連喝十來口,待得舌頭燒燙,果然鼻涕不流,呼吸順快,喉頭也滋潤許多。她喝了個碗底朝天,便拿著麵碗晃了晃,大喊道:“店小二!過來收碗了!”
大小姐頤指氣使,大水怪便回來躬身服侍,瓊芳見他單手接碗,手上乾布順手揮出,便朝床板擦了擦,瓊芳自是滿心訝異:“好熟練。”
眼見狀元爺正替自己洗碗,狀甚殷勤,瓊芳心下有些得意,正要開口吩咐宵夜,忽聽遠處鐘聲悠揚,卻是天寧寺的佛鐘響起。她啊了一聲,心道:“原來我還在揚州。”轉看身週四遭,只見窗外細雪飄飄,寧靜祥和,轉看屋內,卻是一片破敗蕭條,除了門邊的那幅面擔,便只剩下自己躺的這張破床,其餘全無長物。想起瀑布裡的大水怪喜歡吃魚,正要去找地下的死魚骨頭,忽然醒起一事,忙道:“喂!那幫黑衣人呢?”
問話一出,盧雲便走了回來,他在床邊蹲下,伸手掏掏摸摸。瓊芳心下大驚:“黑衣人躲在床底下麼?”正胡思亂想間,盧雲直身站起,手中卻提起一雙鞋襪,置於炕邊。瓊芳啊了一聲,低頭去望自己的小腳,這才見到自己露出了足趾,想來是盧雲替她脫的鞋。
眼見盧雲望向自己的裸腳,不知心裡以為是美是醜,瓊芳臉色燙紅,慌張之下,忙將腳趾藏入棉被,她坐起了身子,咳道:“是……是你出手救我的?對麼?”
今夜自己本給黑衣人抓了起來,此刻能逃過一劫,不消說,自是盧雲的功勞了。只是瓊芳不願盧雲得知自己簧夜過來找他,便絕口不提此事。她含羞坐床,正等著大水怪回答,哪知這人自行走向面擔,跟著洗起了鍋碗。瓊芳呆了半晌,眼看他不理自己,卻又不高興了,一時面上紅雲消褪,大聲道:“喂,我在跟你說話啊!你聾了麼?”
第二回問話,大水怪仍是背對自己,彷佛置若恍聞。瓊芳心中暗暗生氣:“好啊,又不會說人話了麼?”回思水瀑相遇的情景,當時盧雲口吃難言,好似身有怪病,看他現下換回英挺外貌,卻又成了喑啞之徒,當真莫名其妙。她哼了一聲,大聲便道:“這位老大哥,咱倆昨夜在顧家書房見過面的,你還記得我是誰麼?”
正等著盧雲道出自己的名字,哪知盧狀元低頭望地,久久無言,好似聾了。瓊芳有些著惱了,她素來養尊處優,無論蘇穎超、傅元影,在她面前誰不是必恭必敬、想盡法子逗她歡心?看這盧雲冷淡沉默,不免讓她大感不快,只得自道名姓:“喂!我是瓊芳,你還記得麼?”
盧雲既聾又啞,不理不睬,若非還會走動,恐怕真以為遇上了石像。瓊芳暗歎一聲,忖道:“可恨的傢伙,瞧你跩到幾時。”顧不得淑女姿態,便兩手扶住床板,一腳踩著冰涼地板,一腳遠遠伸出,便往盧雲背後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