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偉被硃紅色的雕龍柱子包圍著,胸前戴著一朵大紅花,聽到臺下一片掌聲,一下子回到了二十年前,他扣動狙擊步槍的扳機,用盡全身力氣射完了十發子彈,遠遠看去,只看到一個靶紙上一個彈眼,以為九發都脫了靶,在戰友的掌聲和哨聲中,才知道打了滿環。
他到第二次結婚的時候,才知道自己不是脫靶,而是打了滿環。
“下面有請朱曉陽、朱曉光,兩個姐妹花上臺。”姐妹倆像是舊時代歌舞廳的戲子一樣被要求上臺表演,表演認爸的儀式。
朱曉陽說了一番很是感人的話,恭賀母親的第二春。讓臺下和母親同齡的女人流出了一點兒眼淚——既是感動的,也是感慨自己的命運不再有“下集”,朱曉陽甚至在司儀的安排下,擁抱了這個新爸爸。
“臺下來點兒掌聲好不好?”司儀驚喜於這樣超水平的發揮,覺得臺下的觀眾未免過於木訥。
臺下的人如夢初醒般鼓起掌來,朱曉光從中認出幾個熟面孔,是過去爸爸的同事,如今也來祝福新人,她內心有些悽然。爸爸離家出走之後,她再也沒有喝過“娃哈哈”。懷念,就是任由生活中的那個窟窿敞著,永遠不願意補上。她也只能用這樣荒唐的方式去記住爸爸。坐了滿堂的人,只有她還願意記住。
“姐姐說得沒有妹妹唱得好,妹妹唱得沒有姐姐說得好。妹妹朱曉光是我們歌唱界的明日之星,讓她為這對新人送上一曲愛的讚歌,大家說好不好?”司儀帶頭鼓起掌來。
朱曉光站在眾人期待的目光中,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甚至沒有朝向新人,只是那樣直直地站著。幸而司儀見慣了這樣尷尬的場面,在全場長達兩三分鐘的寂靜之後,打圓場道:“看到姐姐給了爸爸一個深深的擁抱,妹妹是不是也應該來一個?”
朱曉光只好勉強地伸出雙臂在張大偉的肩膀上輕輕環繞了一下。輕輕地觸碰一下他周圍的空氣,就足以讓她再次戰慄。
從今晚開始,張大偉就要正式住進她們的家了,他原來也來過夜,可每次母親都會提前告訴她:“你張叔晚上要過來商量點事。”母親還把她當作小孩子哄。朱曉光就帶著牙刷和換洗衣服,去音樂老師家睡,第二天早上直接上學。
只有一晚,朱曉光睡得早,母親和張大偉回來的時候她不知道。早上洗澡,廁所的門被張大偉開啟,他慌忙退出去道歉。她鎖上門,洗了很久很久的澡,不願意出來。家裡為了省錢沒有裝太陽能,用的是煤氣灶,水不溫不涼。為什麼水不能再燙一點兒?朱曉光想。
這會是她未來的生活嗎?每一天上廁所、洗澡的時候都會“無意中”被撞見,她臥室的門鎖依然是好的嗎?
朱曉光恍恍惚惚地走下了臺,回到自己那桌坐下。
“吃點兒東西吧。”坐在她身邊的孫天奇往她碗裡夾了一塊魚肚子上的肉。母親讓她請同學來參加婚禮,好像根本不知道她多麼恥於向同學展示自己的家庭生活。她只請了孫天奇,因為她希望在自己最不幸的一天,能看到一些讓自己覺得幸福的事物。
“我昨天告白成功了。”孫天奇忽然湊近了,在她耳邊輕聲說道,又迅速移開腦袋。她差點兒以為是自己的幻覺。
“什麼?”
“我昨天和……表白成功了。”曉光沒有聽清楚名字,他的這句話在腦海裡重新播放了幾遍,依舊沒有聽清。或許因為她不願意知道,或許因為知道了也沒有任何意義。
“那蠻好啊。”她說。
孫天奇又露出他慣常的害羞的微笑,說:“一定要幫我保密,我只告訴了你一個人。前幾天我還在想,考不上同一所大學怎麼辦,我成績又沒有她好。後來覺得乾脆一起出國,貴是貴點,不過昨天我爸已經同意一起把她弄出去了。”
“那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