役皮鞭沾水,呼呼生風,好一陣發揮。一邊連聲呼喝:“快招!快招!”皮鞭落處,火辣辣地灼焦皮肉一般,宛如一條條毒蛇,肆虐地啃齧。陳德只是閉緊嘴巴,不叫一聲。霎時身上衣衫被撤裂成碎片,又血肉模糊地沾在身上。兩刑役一陣狂風暴雨,汗水淋漓,方才歇了手。時辰捱過子時,陳德頭昏腦脹,鞭傷鑽心地疼痛,似乎開初時忘記了,此時才重新發作,痛徹骨髓。時近二更,陳德陡覺天旋地轉,雙目昏黑,一下掉進深不可測的淵藪裡。模模糊糊地遊離了這個吊掛著的破爛不堪的軀體,又覺得這個吊起的身體不再是自己的,而是妻子李氏的。分明妻子李氏剛剛自縊,氣息未絕,自己正站在她跟前。陳德想看個清楚,但四周黑洞洞的,努力睜開眼來,怎耐眼瞼沉得如鐵閘門一般。他想去摸摸,卻忘了自己的手放在什麼地方了。這時刻,鞭聲又響,真真切切,纏繞身體抽個不住。他們憑什麼抽打妻子呢?陳德想仔細看看,可還是睜不開眼來。唯能感到鞭子在李氏的頭上、背上、肩上、腿上倏忽絞動。突然一鞭挾著風絲正著地落在臉上,顫顫地痛,接著又是幾鞭,更加迅猛著力,陳德恍恍惚惚藉助這一股力量,驟然睜開眼來,只見兩位刑役,正賣命地大打出手,不見了妻子李氏。陳德一急,又落進了黑暗之中,好一會兒,忽有叔父來攙扶他,接著祿兒、對兒奔來抱住腿歡叫,陳德想哭,卻出聲不得。急切問,表兄忽又壓低聲音地喚道:“表弟。”陳德一轉身,瞥見朦朧中太祿正五花大綁跪在刑臺前,對自己怒目而視。陳德驚慌萬狀,心中一緊,竟又直跌下去。任是百般掙扎,卻也再難上來。那兩刑役只道皮鞭傷不得大骨,只管抽將下去。但犯人眼皮也不動,令刑役十分惱火,更加手不釋鞭,全力以赴。誰知打來打去,如抽布袋,不見迴音。兩傢伙先就慌了,忙去稟明。刑部尚書勒保,兵部尚書魏明,大學士慶桂聞訊而來,令人檢視,卻道不大關緊,僅僅熬撐不住,昏迷過去。勒保道:“這廝最是刁滑,頗善欺矇,妄圖裝假來求得片刻瞌睡,我等豈能被其矇混。聽之任之?何不立用烙刑,令其知道刑法厲害!”眾人聽了,也道極是,遂命灼燒鐵烙。此鐵烙巴掌大小,鍛鐵所鑄,一般囚犯死黨,亡命之徒亦見之魂飛魄散。而此時陳德正於昏迷之中,陰陽不辨,連膽怯畏怕都不知。有頃,鐵烙燒得通紅。勒保令烙,見一名刑役持鐵烙朝向陳德袒裸的胸部貼去。就聽“嗤”的一聲長嘶,一陣白氣夾雜焦臭氣味直上衝起。犯人陡然“曖”了一聲,再度昏死過去。胸口已黑糊糊一片。勒保立令再烙,於是鐵烙試探一般又在幾個部位塗下了黑印。但陳德氣息奄奄,一直無所反應。氣得勒保抓撓無著,嗷嗷叫罵不休,眾人無奈,只得暫令收監,俟後再審。
內務府膳房總管孟明自知干係重大,早把陳德其父陳莊折所作所為,來龍去脈統作稟明,無敢一漏。依其所供,得一重要線索:陳德之父祖籍河南泰縣,並有表叔居甘肅寧長縣,兩家常有走動。刑、兵諸都如獲至寶,當即差人去拿,至河南撲空,至寧長適值陳德表兄外出,叔父偕同祿兒對兒俱在。叔父拼力對抗不濟,死於亂槍之中。唯將祿兒、對兒押解入京。兩子年幼,百般恐嚇詢問,只是一無所知。請部無奈,亦嚴謹關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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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再說陳德徹夜熬審之後,抬回去險些斃命。一連三日湯水不進,夢魘頻頻,周身橫七豎八裹滿傷痕,兼又烙印深入,腐肉片片,痛徹心髓。半月之後,方才大半結痴。而監獄內黴溼穢潮,爛草汙褥,骯髒不堪,很快傷口感染,不少地方流血出膿,紅腫斑斑,不忍目視。孰料近日皇上催問,諸部無有進展,甚為惶恐。勒保、慶佳等合議,決意乘勢提審,仍以嚴刑相逼,料他血肉之軀,能撐幾合?主意已定,便設堂提人。那陳德九死一生,與閻王打交道亦不過如此,但想到屈死的父親,縊死的妻子,心下傷痛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