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是先吃皮,再吃餡。黃瓜下來,人人拿起一根大嚼,晚上就是小蔥拌黃瓜了,我不吃,噘嘴坐著。我爹就嘆口氣,起身捅火,倒油,蔥花熗鍋。黃瓜切絲——記著,是絲,不能切片,不然做也白做,下鍋翻炒。誰吃過炒黃瓜呢?我就那麼吃,我爹居然一個“不”字也沒有說過,沒有訓斥和任何強制措施,我吃什麼,他就做什麼。我娘氣得恨鐵不成鋼地罵:“死人,把孩子慣成那樣了,有朝一日吃你的肉,看你割不割!”看我娘說的,我怎麼肯呢!
讓我倍感驕傲和不好意思的是,我考上高中的時候,我爹居然套了駕大馬車去送我!那個時候考上高中挺不易的,喜歡得我娘出來進去老是唱,一邊給我做新被子,被面上一大朵一大朵的百合,逢人就說我小時候的政績,什麼小學校長斷定我必有出息啦,什麼光顧看書,十一二點還不睡覺啦。我爹不說話,就抽著旱菸笑眯眯一句句聽著。
要開學了,誰知道我爹居然把一掛大馬車趕到家來了。大白馬,脖子上繫著鈴鐺,一走路叮叮噹噹,鞭梢上纏著紅絨線。我說你幹嘛呀,誰還坐這個!我爹根本不聽我的抗議,埋著頭給我搬鋪蓋。我看我爹的擰勁又犯了,只好坐上馬車,咕嚕咕嚕來學校了。高中畢業多少年,我的同學到現在還記得我爹趕著大馬車送我的情景。那是,校門口大車小車一大溜,我爹的大馬車裹在裡邊,他“吁吁”地吆馬,真夠另類的。
其實那段日子十分艱難,並不像我筆下願意寫的那樣一派祥和。
我上高中的頭一年,我哥娶了我嫂子。婆媳姑嫂間的矛盾早就山雨欲來風滿樓,到我考上高中,要交學費,家庭大戰終於全面鋪開。我嫂子跳著腳大罵老人們偏心,只疼閨女不疼兒子,幹什麼千難萬難借錢給我交學費,讓我哥在家做睜眼瞎。我娘大怒:“榮子你不要亂找岔子,我們做老人的,哪個孩子肯上學我們也砸鍋賣鐵,是丫頭她哥不愛上學,發的新書撕著疊飛機……”爭來吵去,原來嫂子的目的是分家,怕我這個無底洞把她和我哥辛辛苦苦掙的錢全給填進去。我娘不依:“你們當哥嫂的,供妹妹上學也是應該,你爹又沒個掙錢的本事,這分明是把丫頭往死裡逼……”我爹在腳地下悶著頭抽旱菸棒,一會兒卷一根,一會兒卷一根,末了慢悠悠地說:“分,就分了吧,丫頭的學費,我來想辦法……”
學費書費補課費,還有一日三餐的飯費,高中花錢如流水,他能想什麼辦法!過禮拜我回家拿學費,睡到半夜,被我娘叫起來:“丫頭,跟我接接你爹。”我迷迷糊糊跟我娘到了村外,兩旁黑糊糊的樹影,遠處雲端裡好像一個人趕著一大片駱駝在漂移,使勁揉揉眼睛再看,又沒有了,我手心裡冒冷汗,心嚇得縮成一團。一直走出約摸###裡地,到了滹沱河畔,迎面才傳來小拉車吱吜吱吜的聲響,是我爹!原來他到人家軍營的菜地裡偷白菜去了,被看園的發現,帶到連隊,我爹喃喃吶吶了半天,承認自己不對,因為想給孩子籌點學費,才做這樣的事……連長看見是這麼個憨厚的老漢,又聽說是給孩子籌學費,心裡可憐,倒給我爹裝了滿滿一車白菜,派了兩個兵,一左一右護送了回來。我又氣又臊,淚都下來了:“爹,你幹嘛!人家要飯的都說,不食嗟來之食……”我爹一愣一愣的,我才想起來他不識字:“你偷東西不對!”我娘揚起巴掌要打:“你個死孩子,你爹要不是為了你,幹什麼舍這副老臉去偷人家東西……”我爹一把拉住了,叫我:“丫頭,睡覺去。”我躺在炕上流淚——一個一輩子自尊,不肯妨礙別人一根草莖的老人,為了我居然淪落到要去做賊……
好容易磕磕絆絆上完高中,考上大學,轉眼我就說物件了,雙方老人坐在一起,公公開始憧憬我們結婚以後的幸福生活:彩電,冰箱,洗衣機,要什麼有什麼。我婆婆開櫃:你看,等小霞過了門,這麼多好綢緞,給她做被窩。我爹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