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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

上。顧蘭子的位置在婆的腳底下,也就是如今正嗡嗡作響的紡車的旁邊。那是她的位置,她將像一隻貓一樣蜷到那裡過夜。

顧蘭子站在炕邊,將目光在半大小子高二的臉上停了片刻。高二的眼睫毛上,沾了些柴草屑,她伸出手,將它輕輕摘去。這一刻她注意到了高二的眼角上有一個痦子。老百姓說,明痣暗痦子,這痦子長在眼角,平日很難看見它。顧蘭子現在是看到了。

關於這個痦子,許多年以後,當高二已經成為一名公家人,一名領導幹部,他在“*”的武鬥中,跟著保自己的這一派往山上逃的時候,離開家前,他對妻子說,將來我被打死了,你去認屍,記得掰開眼皮來看,“明痣暗痦子”,我的眼角上長著一個痦子。

顧蘭子折回頭來,她沒有像往日一樣,往大炕的那個角落裡去臥,而是躡手躡腳地推開了門,來到窯院。然後滿院子打量,尋找一個死法。

最後她選擇了院子大門上橫擔著的那個門框。

門框很高。對於十歲的顧蘭子來說,足可以把她吊起來,雙腳離了地面。現在的問題是要一根繩子。

繩子其實並不難找。靠近窗臺的地方,放著牛拽繩,這是一種細繩子,苧麻擰成的,很結實,老百姓叫它火繩子。還放著一攤背柴繩,烏黑烏黑的,粗一些,這是用黑山羊毛擰成的繩子,高二背柴時用的。

這兩種繩子顧蘭子都試過了。火繩子太長,黑暗中,她也不知道頭在哪裡,越挽越挽成一團糟。顧蘭子又嘗試著用背柴繩。這背柴繩倒是很整頓,只是太粗,勒到脖子上,勒不死人。

顧蘭子嘆息了一聲,她知道該用什麼繩子了。

她解下了自己腰間的紅褲帶。

這褲帶還是過世的母親從河南的扶溝城裡給她買的。五黃六月間,就要搭鐮割麥了。母親上城裡去,為這夏收作些準備。臨出城前,專門去那雜貨鋪裡為她買了個紅褲帶。關於紅褲帶,她記得有一次她將它系成了個死疙瘩,用手掰,掰不開,彎下頭來用牙咬,咬了半天,才咬開。正當她彎下身子,放下褲子,譁哩嘩啦地撒尿的時候,一股更大的水來了。黃河水黑壓壓地從遠處壓來,碾著滾著,水頭齊刷刷的,就像許昌城的城牆一樣。

顧蘭子解下了紅褲帶,將一頭搭在門框上,系死,這頭,再挽成活釦,好套脖子。繩子繫好以後,身子矮夠不著,於是到灶火房子,端了個木墩兒,用來墊腳。

墊著木墩,顧蘭子往上一站,伸長腰,將那活釦往脖子上一套,嘴裡叫一聲:“爹呀!娘呀!苦命的顧蘭子來找你們了!”說完,雙腳把那木墩兒一蹬,人就懸在了半空。兩眼瞪圓,舌頭伸了出來。

那是陝北高原上一個平常而又平常的夜晚。蒼白的月亮升起來了,山高月小。月亮停駐在那遙遠的天際。黃龍山高大的輪廓,投下陰影,一半遮著這幾孔煙熏火燎的、不知年月的窯洞,一半在明處,照著這一戶人家這一間柴門和柴門上吊著的這個褲子溜在了腳面上的小姑娘。

顧蘭子說她那一刻腦子裡一片空白。她感到幸福極了。這種幸福的感覺她以前從來沒有遇到過,以後也從未遇到過。如果真的那一夜就那樣地走了,她肯定不後悔。

為顧蘭子墊腳的是一個木墩。木墩是個圓的,它大約是樹身的一截,人們伐了樹,從樹根裁下一節圓木來,就成了個墊兒了。

顧蘭子雙腳一蹬,將這圓墩兒蹬開了。這圓墩兒開始滾動,滾過窯院,最後撞到了窯門上,從而驚動了婆。

婆說她那一天晚上紡線的時候,心慌不定,眼皮老跳。還有一隻蒼蠅,嗡嗡嗡嗡地,老在眼前晃,打也打不走。這時候聽到窯外的響動,她心裡激靈了一下。又一想,想把紡車上這個線穗子紡完,再看。這樣又紡了幾下,眼睛一瞅,見紡車旁邊的那個位置空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