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了晌午,軍營裡到處都瀰漫著用柴火煮出來的米飯香味兒,黛螺這才急匆匆地走了回來。她的步履有些零亂,從後面看像是搖擺的鴨子。身後,一個瘦小的男子緊緊地跟著,懷中還抱著藥箱。那軍醫還算是盡心,也不算是個庸醫。仔仔細細地把脈下來,眉頭緊皺著,思忖了半天才開了一副藥方。黛螺是抓不來這些藥的,那軍醫快快地去了,很快送來了煎好的藥。臨走前,抓抓腦袋說道:“明天的藥你親自來取好了,我等著你。”
黛螺趕忙抬起頭,嫵媚一笑。軍醫向外走的身子在這一笑之下失了魂魄,結結實實地撞在了支撐營帳的柱子上。他揉揉額頭,訕笑著彎腰離去了。
嫵媚立刻凝聚在她的嘴邊,端起滾燙的湯藥小心翼翼地喂下去。眼眶裡,洶湧而來的霧氣遮掩了綠色的眼眸。
整整三天,黛螺走路的樣子一直都像搖擺的鴨子。但不管怎麼說,千尋在三天後的早晨醒來了。她的運氣也當真好得緊,醒來的同時,大燕皇宮裡下了詔書,宣佈大燕皇帝歸天,太子安慶緒繼位。大燕國上下齋戒三日,禁止一切淫穢之事。
三日?也好,躲過一天是一天。
三天後積雪已經融化了過半,到處都是泥濘不堪的汙濁。
燕國的大將軍孫孝哲的將軍帳內來了兩個神秘的客人。領頭的一個身材魁梧,原本也不算矮的孫將軍在他的面前一站竟然只及他的胸膛。而另一個又太矮,他與那身材魁梧的傢伙站在一起,也不過只到他的大腿處。
過了很久,兩人才從帳中走出,大高個子說道:“我要去方便一下。”
矮個子沒什麼耐心的樣子,丟下一句:“我先走了。”就很快消失在軍營中。看來長一個小個子也沒什麼壞處,最少在消失的時候,不太容易被人發現。
大高個聳聳肩,像是習以為常了,順著士兵指引的方向走去。
黛螺捧著熱騰騰的湯藥急忙忙地從軍醫的帳中走出,搖擺著她如同鴨子般的腳步。兩人就這樣擦身而過,一股濃重的藥香直竄進大高個的鼻子。
他忙捂了鼻子,往前緊走著。大概十幾步的樣子,腳步越來越沉,猛地站住了。再轉回頭,卻怎麼也找不到黛螺的身影。大高個面色驀然一變,呆愣半晌,飛也似的離去了。
與此同時,一匹雄健的戰馬飛嘯而過,濺起了飛躥的泥水。那士兵奉命前往皇宮送信,關係到大燕未來戰事的信。
信筒中,火漆封著的口上緊密地壓著大將軍的印信,裡面寫著:回紇迦陵王已到,大軍在洛陽城外二百里紮營。一切按照回紇、吐蕃與先王商議的計劃行事。他們將於今夜直奔靈武郭子儀部,條件是永遠擁有絲綢之路的控制權。末將遵照陛下口諭,已經應允。
報信的戰馬快速穿過軍營,飛濺的泥點灑落在士兵與戰馬的身上,密密麻麻。
黃昏,很快來臨了。
千尋從來沒有見過這麼令人垂頭喪氣的黃昏:光禿禿的樹枝上成群的烏鴉擠在一起汲取著彼此的溫暖。那看起來小而圓滾的眼睛怯懦中透徹冰冷的無情。它們很聰明,知道這紅營帳中常常會有死人丟擲。於是早早地等在這裡,等著美味的到來。它們身後的天灰濛濛的,就連黃昏的燻黃也沒能透出那無望的灰,只能在地平線的盡頭尋覓到一絲橙意。
倚在營帳偏門看日落,實在不是一個正確的選擇。這裡不是長安皇宮,也不是大燕皇宮,更不是她的拜占庭。一個大病初癒的纖瘦女子悽悽落落地斜倚在這裡,如同弱柳扶風。這不是浪漫的風花雪月,這是愚蠢地自找麻煩。
“聽說你的病好了?”一個男子貪婪地注視著望天出神的千尋,眼神裡壓制著想要直衝而上的獸慾。他這是怎麼了?眼前的女子不過是個軍妓,怎值得他堂堂一個校尉如此耗費心力搭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