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目光中我讀出了這一點,他們看著我時,臉上總是呈現出一種幸福的神情。衚衕裡的小姑娘遇到我時總是害羞地跑開。只有小翠不是這樣。
小翠是前趟房老劉頭的外孫女。老劉頭退休好多年了,滿頭銀髮,一口唐山口音,街房鄰居們都叫他劉老夳。老夳,老夳(在我們這兒是指那些來自河北一帶且方言口音很重的人,他們統統被稱為“老夳”)。聽俺爹說,劉老夳是個八級大工匠,水平很厲害,用我爹的話說,他的鍊鋼技術那是“狗攆鴨子呱呱叫”,在鋼廠裡口碑極高。老劉頭的兒女全都在外地。他退休後沒去兒女那裡,閒來無事買了一條船,去嫩江撒網捕魚,生活得很逍遙自在。
身段苗條的小翠,寄養在姥爺家的小翠,真的是我們那條巷子裡最好看的風景呢。她不和我們玩,只和五月、四鳳子她們玩女孩子的遊戲。當我和二寶一夥子人汗吧流水地踢足球時,小翠她們以另一種幽雅的方式在離我們不遠的地方跳皮筋。街口蔥籠的樹陰下,小翠她們邊舞邊跳,神情專注。小翠跳皮筋時,三五個比她們還小的小丫頭嘴裡念念有聲:
“橡皮筋,架腳踢,
馬蓮開花二十一,
二五六、二五七,
二八二九三十一。”
小丫頭們豁牙露齒的聲音,隨著黃昏的晚風飄起浮動,挾著女伴們的笑臉和舞姿,走進我的記憶裡被永遠封存了;還有那條輕盈的橡皮筋,它總是在記憶裡彈起又落下,生動無比。
小丫頭們的歌謠喚醒了我的潛意識。我一腳踢飛足球,抹去臉上的汗水,衝著二寶順嘴喊出一段順口溜:
“下定決心去偷瓜,
不怕犧牲往前爬,
排除萬難往前闖,
爭取勝利早回家。”
我充滿激情地對二寶說,今晚咱們去江東偷瓜去。
我又像狗一樣吸吸鼻子,我聞到江東的西瓜味了。
二寶笑了,笑得非常可愛,說,中!又問,咋去呀?
我說,咱問一下小翠,看她能不能把她姥爺的船悄悄弄來。
小翠把船駛出岸邊的時候,水裡的月光一直在船頭晃晃悠悠的。她一聲不吭地划著船槳,俏麗的身姿在船頭屹立成一幅好看的剪影。這個小丫頭不知道用了什麼鬼主意從她姥爺那裡整來船借給我們,當她知道我和二寶借船的用意後,還執意要和我倆一同去江東實施偷瓜行動。小翠說,祥子哥,我姥爺這條船賊沉,你倆不會弄,我給你們划船吧。小翠的提法我和二寶找不出反對的理由,只好帶上她一塊去偷瓜了。
沉默的江水給人一種寒徹入骨的感覺。許多年來,我對沉默的人和事物一直存著一種敬畏心理。說說那晚的月光吧,把偷瓜的事先擱一邊。那晚的月光對我來說非常重要。我這輩子一直憂鬱的性格肯定與那晚朦朧如水的月光有關啊!幾十年來,我一直弄不清一個道理,就是有月亮的晚上,為啥會沒有風呢!那晚的月光把嫩江照得灰白一片,灰的是水,白的是月光,白色的月光接觸到水面之後,暗灰色的江水騰起絲絲縷縷的霧氣,瀰漫在江面上,造成一種朦朧的效果。
小翠在我身後把船搖得韻味十足,船頭如同一把勢大力沉的劍身,無所顧及地刺破江水,船舷兩側濺起忽明忽暗的浪花,瞬間綻放又快速破滅。我和二寶幾次想替小翠一下,可她不同意,說,你倆好好待著,小心別掉江裡。小翠的船槳磨擦船舷,發出“咕嚕咕嚕”的響聲,槳片劃開江水,激出“嘩啦啦”的動靜來。我們身後的岸上,是城市沸騰的喧囂聲,而上游的千米鐵橋剛好有一列夜行貨車透過,車輪撞擊鋼軌,轟轟隆隆,像是怪物的吼聲。不過這些響聲很快就聽不真切了,我們的小船駛過江心,離對岸愈來愈近了。
我們把船泊在柳條通裡,悄悄上岸。沒有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