補丁”的地方。因此,“秦學”的第一個探佚層次,便是探究:未刪改的那個《紅樓夢》文字,究竟是怎樣的?在這一層的探究中,有一個前提是非常重要的,就是曹雪芹對有關涉及秦可卿的文字的修改,是出於非藝術的原因,而非純藝術的調整。那種認為秦可卿的形象之所以出現上述矛盾混亂,系因曹雪芹將其從《風月寶鑑》舊稿中演化到《石頭記》時,缺乏藝術性調整而造成的說法,我是不贊成的。顯然在一度已寫訖的《石頭記》文字中,秦可卿的形象是已然相當完整、統一的,現在的文字之矛盾混亂,除了是由於非藝術考慮(避“文字獄”)的刪改,還在於第八回末尾所加上的那個關於她出身於“養生堂”的“增添”(即“補丁”);這是癥結所在。概言之,“秦學”探佚的第一個層次,便是探究“在原來的文字里,秦可卿的出身是否寒微?”我的結論,是否定的。並對此作出了相應的推斷。
第二個層次,是曹雪芹的構思。從有關秦可卿的現存文字中,我們不僅可以探究出有關秦可卿的一度存在過的文字,還可以探究出他對如何處理這一人物的曾經有過的構思,這構思可以從現存的文字(包括脂評)中推敲出來,卻不一定曾經被他明確地寫出來過。也就是說,我們不僅可以探究曹雪芹曾經怎樣地寫過秦可卿,還可以進一步研究他曾經怎樣打算過;我關於甲戌本第七回回前詩的探究,便屬於這一層次的探佚。我認為這首回前詩裡“家住江南姓本秦”(脂批中還出現了“未嫁先名玉,來時姓本秦”的引句),起碼顯示出,曹雪芹的藝術構思裡,一度有過的關於秦可卿真實出身的安排。我還從關於秦可卿之死與賈元春之升的對比性描寫及全書的通盤考察中,發現曹雪芹的藝術構思中,是有讓秦可卿與賈元春作為禍福的兩翼,扯動著賈府盛衰榮枯,這樣來安排情節發展的強烈慾望,但他後來寫成的文字中,這一構思未充分地展示。我把他已明確寫出的文字,叫作“顯文字”,把他逗漏於已寫成的文字中但未能充分展示的構思,稱為“隱文字”,對這“顯文字”的探佚與對這“隱文字”的探佚,是相聯絡而又不在同一層次上的探佚,因之,其“探佚的空間與限度”,自然也就不同。我希望今後與我爭鳴者,首先要分清這兩層“空間”。
“秦學”探佚的四個層次(2)
第三個層次,是曹雪芹為什麼要這樣寫、這樣構思。這就進入了創作心理的研究。我們都知道《紅樓夢》絕非曹雪芹的自傳與家史,書裡的賈家當然不能與曹家劃等號;但我們又都知道,這部書絕非脫離作者自身生活經驗的純粹想象之作、寓言之作(當然那樣的作品也可能獲得相當高的審美價值,如卡夫卡的《萬里長城建造時》)。我們不難取得這樣的共識:《紅樓夢》並非是一部寫賈家盛衰榮枯的紀實作品,但其中又實在融鑄進太多的作者“實實經過”的曹家及其相關社會關係在康、雍、乾三朝中的滄桑鉅變。因此,我們在進入“秦學”的第三個層次時,探究當年曹家在康、雍、乾三朝中,如何陷入了皇族間的權力爭奪,並因此而終於弄得“家亡人散各奔騰”、“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從而加深理解曹雪芹關於秦可卿的構思和描寫,以及他調整、刪改、增添有關內容的創作心理的形成,便很有必要了。這個層次的研究,當然也就跨入了“曹學”的空間。比如說,我認為,曹雪芹最初寫成的文字里,是把秦可卿定位於被賈府所藏匿的“類似壞了事的義忠老親王”的後裔(注意我說的是“類似”而非必定為“義忠老親王”一支),根據之一,便是曹家在雍正朝,為雍正的政敵“塞思黑”藏匿了一對逾制的金獅子,陳詔先生對此很不以為然,他說:藏匿金獅子尚且要惹大禍,何況人乎?因此,隱匿親王之女“在現實生活中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我以為他“絕對”二字下得太絕對化了,誠如他所說,清朝宗人府是要將宗室所有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