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伯母自廚房探頭出來,「顧小姐留在我們這裡吃晚飯好不好?」
我遲疑一下。
文英問:「有什麼菜式,說來聽聽,好待顧淦她食指大動。」
「這小孩,什麼菜,不過是家常小菜罷了,有隻紅燒黃魚,還有筍片雞湯。」
嘩。我嚮往地使勁地點起頭來,「好,好。」
文英笑我,「這隻饞嘴貓。」
伯母說:「文英,顧小姐這麼可愛,真是益友。」
文英又說:「看,有人欣賞你的小菜,你就樂得飛飛的。」
我無話可說。這才是一幅天倫圖。
那像我,十天有九天半見不到自己的母親。
不但難得見面,而且怕她。
小時候才兩三歲時,奶媽給只奶嘴我吸在嘴裡,一不巧給母親看見,她便指牢我說:「吐出來。」
聲音不怎麼大,我當時還很小,不知恁地,也察覺她聲音中的權威,乖乖吐出的嘴,後來,據奶媽說,我哭了一整夜。
家裡面積大,她睡二樓,我跟奶媽在三樓,她很少過來看我,因為忙,成天在醫院裡,回來也要寫報告,一整疊的檔案那樣取回來交出去,都說是個真正的女中豪傑,時常到歐美洲開會。
但於我有什麼好處?
孩子們所要的,不過是個普通的母親。
一個溫柔愛孩子的母親。
如尹伯母。
一頓飯我們吃得津津有味。
文英說:「顧淦在學校裡吃得很少,什麼都撥兩撥算數。」
我說:「那有這個好吃,瞧這油爆蝦,還有這海蜇皮子,火腿片炒小棠菜,我都沒吃過這麼好的菜。」
尹伯伯都笑了,問:「顧小姐家吃什麼?」
我不響。吃什麼?三文治。
廚師都做不長,因不許廚房有油煙味傳出來,一律不準煎炒炸,不起油鍋,大師傅怎麼做菜?
所以多年來最多是肉醬意粉或是羅宋湯。
吃了飯我向尹家告辭,回到家,見母親一個人在吃「飯」。她喜用凍肉夾麵包,喝杯咖啡當一頓晚飯,雙眼還在閱檔案。
見到我,抬起頭,微微頷首。
「媽媽。」我坐在她對面,「今夜不出去?」
「唔。」她總是淡淡的,不大想回答我的問題,我也習慣她這樣。
「我上樓去。」我知情識趣。
她卻問:「大考了吧?」
「快了。」
「沒問題?」
「絕無。」
「你父親問你要什麼,他下星期回來。」
「什麼都不要,謝謝。」
我們之間的對白就這麼簡單。
母親從來沒有緊緊把我擁在懷中,也一向不與我一起吃飯、看戲、說笑。
她自己不看電視,故此我的一部電視裝在我房中,她怕吵,咱們屋子也靜得似醫院,一切音響都壓得很低。
我十七歲了,從沒聽過母親高聲說過一句話。
她從不責備我,小時候只要用眼睛瞄我一下,我就已經很害怕。
現在當然沒有這樣的感覺,但距離仍然在,我無法在她面前鬆弛。
即使在生病的時候,她來診治我,也只是像個醫生,我多渴望她會與我表現得親熱一點,但是她不會那麼做,說得老土一點,我渴望她的愛,而她從來不給我。
母親的感情從不流露。
甚至我伏在父親的肩膀上說話,她也會橫我一眼,叫我控制自己。
漸漸我希望我的母親不是中外聞名的大國手,而是一個會替我打一件毛衣的家庭主婦。
我的童年生活是這麼寂寞,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