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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

被打、被流放的人可能連基本原因也一無所知。但不管,刑場上早已頭顱滾滾、血跡斑斑,去東北的路上也已經浩浩蕩蕩。這些考生的家屬在跋涉長途中想到前些天身首異處的那二十來個大學者,心也就平下來了。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何況人家那麼著名的人物臨死前也沒吭聲,要我冒出來喊冤幹啥?充什麼英雄?這是中國人面臨最大的冤屈和災難時的精神衛護邏輯。一切原因和理由都沒有什麼好問的,就算是遇到了一場自然災害。且看歷來流離失所的災民,有幾個問清過颱風形成的原因和山洪暴發的理由?算啦,低頭幹活吧,能這樣不錯啦。

災難,對常人來說也就是災難而已,但對知識分子來說就不一樣了。當災難初臨之時,他們比一般人更緊張,更痛苦,更缺少應付的能耐;但是當這一個關口渡過之後,他們中部分人的文化意識又會重新甦醒,開始與災難周旋,在災難中洗刷掉那些只有走運時才會追慕的虛浮層面,去尋求生命的底蘊。到了這個時候,本來經常會嘲笑知識分子幾句的其它流放者不得不收斂了,他們開始對這些喜歡長吁短嘆而又手無縛雞之力的斯文人另眼相看。

流放文人終於熬過生生死死最初撞擊的訊號是開始吟詩,其中有不少人在去東北的半路上就已獲得了這種精神復甦,因為按照當時的交通條件,這好幾千裡的路要走相當長的時間。清初因科場案被流放的杭州詩人、主考官丁澎在去東北的路上看見許多驛站的牆壁上題有其它不少流放者的詩,一首首讀去,不禁笑逐顏開。與他一起流放的家人看他這麼高興,就問:“怎麼,難道朝廷下詔讓你回去了?”丁澎說:“沒有。我真要感謝皇帝,給我這麼好的機會讓我在一條才情的長河中暢遊,你知道嗎,到東北流放的人幾乎都是才子,我這一去就不擔心沒有朋友了。”丁澎說得不錯,流放者的隊伍實在是把一些平日散落各地的傑出文士集中在一起了,幾句詩,就是他們心靈交流的旗幡。

丁澎被流放的時候,他的朋友張縉彥曾來送行,沒想到三年以後張縉彥也被流放,戍所很遠,要經過丁澎的流放地,兩人見面感慨萬千,唏噓一陣之後,互相能夠贈送的東西仍然只有詩。丁澎送張縉彥的詩很能代表流放者的普遍心理:

老去悲長劍,

苞為獨遠征?

半生戎馬換,

片語玉關行!

亂石衝雲走,

飛沙撼磧鳴。

萬方新雨露,

吹不到邊城。

(《送張坦公方伯出塞》)

丁澎早流放幾年,因此他有資格叮囑張縉彥:『愁劇須憑酒,時危莫論文。”

“時危莫論文”並不是害怕和躲避,而是希望朋友身處如此危境不要再按照原先文縐縐的思路來考慮問題了。用吳偉業贈吳兆騫的詩句來表述,文人面對流放,產生的總體感受應該是“山非山兮水非水,生非生兮死非死”,原先的價值座標轟毀了,連一些本來確定無疑的概念也都走向模糊和混亂,這對許多文人來說都不完全是一件壞事。

有一些文人,剛流放時還端著一副孤忠之相,等著哪一天聖主來平反昭雪;有的則希望有人能用儒家的人倫道德標準來重新審理他們身陷的冤屈,哪怕自己死後有一位歷史學家來說兩句公道話也好。但是,茫茫的塞外荒原否定了他們,浩浩的北國寒風嘲笑著他們,文天祥雖然寫過“留取丹心照汗青”,而“汗青”本身又是如此曖昧不清。

到東北的流放者一般都會記得宋、金戰爭期間,南宋的使臣。洪皜和張邵曾被金人流放到黑龍江的事蹟。洪皜和張邵算得為大宋朝廷爭氣的了,在揀野菜充飢、拾馬糞取暖的情況下還凜然不屈。一次一位比較友好的女真貴族與洪皜談話,談著談著就爭論起來了,女真貴族生氣地說:“你到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