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犯父親。
如今小桂要找尋一個人是多麼容易!當年那個只要一說出“找爸爸”就要被虐打的孩子早已不復存在。他懷著莫名的渴望,喉嚨彷彿渴水般上下吞嚥。
崇山巍峨,殿宇重重,朱漆高門,雕樑畫棟,白玉為階金絲為壁,散花天女自仙宮降臨,梵音清唱度世間苦厄。滾滾紅塵芸芸眾生,滿天神佛解諸萬般求不得,觀自在菩薩手執淨瓶點化愚蒙。於十裡飄渺雲霧香火之中,於萬千螻蟻信眾之中,彷彿千幻並作,卻又並非夢幻泡影,他在釋迦座下,覓得了種下因緣之人。僧人手握百千粒烏木佛珠,隔著百千段前塵往事,無情眉目,又似慈悲,朝小桂微微一拜。
“別來無恙。”
小桂緩步向僧人走去,他淌過忘川河,度過奈何橋,周身是熒熒燭火,灼灼紅蓮,他眼裡盛滿貪嗔痴恨,他長久沉默,於神佛羅漢,不過是彈指一揮。
“她死了,今天是我第一次見你,爸爸。”
袈裟僧人不為所動,似古井無波,他越過殿中求神庇佑的萬千痴男怨女,向一棵蔥蘢的菩提樹行去。
“孽債三千,此生此世,不能償還十一,施主命中,莫不如是。”
尋尋覓覓多時,小桂才知道,他的母親年輕時受一行腳僧引誘,二人私相授受,直至垂髫少女腹中小郎已許大,事態敗露,才知曉情郎原是佛祖座下的受戒弟子,貪戀女子美貌不過是如同一時貪戀酒肉,自己只是他的一場修行,絕望中將之告入牢獄。十月懷胎,日日受諷刺譏笑,夜夜以淚洗面,終於在生產之時,難產而逝。
經年後,生身父子詳見,誘騙母親的淫僧,已輪迴成了跳脫俗世的善人,千般因萬般果,普的誰渡的誰?卻不過是自己罷了。
“我是你種下的果,我不欠誰的債。”
“施主自有施主的果報。”
“既然如此,為什麼,為什麼,偏偏讓我到這世上走這一遭呢?”
“碧落黃泉,人間便是你的地獄。”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小桂於滿天神佛的注視下,生生笑得落淚。
九七年,芳菲三月天。
公園沙地上,幾個壯實的大孩子正在輪番踢打一個匍匐在泥塵裡的瘦弱孩童,他像只髒兮兮的奶貓一樣縮起手腳弓著背脊,在拳腳交加之下毫無還手之力,只埋著頭顱苦苦挨受。
彼時不過六七歲光景,胳膊細如樹木抽條的枝椏,決計打不過這些身強力壯的孩子王,阿男只瞧一眼就知道是要吃虧的,因此緊趕慢趕地硬將辛加拖走,還得時刻小心,不讓那幾人注意到他們。
辛加在茶餐廳裡坐不住,大人們忙得陀螺似的飛快打轉,卡通片也沒有心思看,吃飯的顧客總是要換臺,他也不哭鬧,站在櫃檯後仰臉瞧著媽媽。
點單的顧客瞧著這孩子,心都化了開去,同老闆娘說道:“給他個糖吃吧。”
辛師奶肩膀上還夾著聽筒,右手飛快地在紙上寫畫,她隨手拿起桌上的一元錢遞給辛加,“自己到小賣部買泡泡糖去吧,剩下五毛錢要還給媽咪哦。”
她不曾想過,這樣普通的一個傍晚,普通的一個須臾,竟成了她終生自責不已的過錯,若有人可令時光倒流,要她賠上性命去挽回那一刻也心甘情願。
辛加提著一個白色的小塑膠袋,裡頭裝著無可顏色各異的圓滾滾的泡泡糖,剩下的錢他放在褲兜裡,揣得牢牢的,絕對丟不了。他飛快地跑到公園,悄悄靠近那個嚶嚶哭泣的孩子。
這孩子只以為欺負自己的壞蛋折返,馬上抬起頭來警惕地望著來人,像一隻乳齒都沒長出來便急著張牙舞爪的小貓,一面威嚇對方一面往後退縮。
辛加抬手擦一擦他臉上的汙漬,混雜了淚水唾液還有乾涸的血跡,“哎呀,好髒啊,你叫什麼名字,我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