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籠子的門再次開啟了,但那只是另一個護工,背後跟著兩個穿著黑色制服的警衛,給他戴上手銬,扔給他一套換洗衣物,斯坦利把那堆散發著消毒水氣味的布料和仍然打著夾板的右手臂一起抱在胸前,彷彿那是一個死嬰。就在護工帶著一種久經磨練的冷漠把他擦乾淨的時候,獄警守在公共浴室門口,像兩個油漆未乾的木偶。護工取出一把安全剃刀,斯坦利下意識地伸手去接,無害的晨間慣例突然變成了危急事件,警衛飛快地衝進來,把他按在牆上,泰瑟槍頂著他的後腰。囚犯不允許接觸銳器,常識,先生。從護工的語氣聽來,他顯然認為監獄禮儀應該被納入基礎教育,餵給所有十五歲以下的兒童。斯坦利站在發黃的瓷磚牆前面,讓護工替他刮掉下巴的胡茬,覺得自己像只新近被抓進收容所的野狗。獄警一左一右把他夾在中間,靠得那麼近,斯坦利都能感覺到他們噴在自己耳朵上的呼吸。
這支三人樂隊把斯坦利押回單人病房的時候吉布森已經在那裡了,風衣搭在椅背上,沾著發亮的雨水。獄警解開手銬,把他放回籠子裡,上鎖。他緩慢地挪向病床,一隻被□□打落的鳥兒,拖著翅膀尋找可供藏身的陰影。吉布森等他坐下才開口,從昨天中斷的地方重新拾起對話。斯坦利面對著窗戶,略微弓著背,彷彿拉著一條看不見的纜繩,繩子另一頭繫著一艘運煤船。雷聲穿透了牆壁,玻璃微微震顫起來。
“我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來的,但巴比知道,巴比看見他了。”
男孩的名字並不是巴比,是布萊德利,但所有人都叫他巴比。斯坦利認得他的小單車,藍色,裝著兩個事實上碰不到地面的輔助輪。每個街區都有一個巴比這樣的常量,年齡在八到十二歲之間,戴著色彩鮮豔的頭盔和護膝,在樹蔭覆蓋的住宅區人行道上嘎吱運轉,像上足了發條的機械玩具。
郵差前天來過了,巴比說,仰頭看著斯坦利,頭盔蓋住了他的額頭,右邊臉頰上有一塊深色的汙漬,灰塵,又或者早餐的榛子醬。
很好,布萊德利,我相信郵差每天都會來的,聰明的年輕人,謝謝。敷衍,心不在焉,他對孩子沒什麼耐心。花圃被挖過了,這年頭誰還會真的把巧克力蛋埋在泥裡?徹底的愚行。斯坦利把厚厚一沓郵件拽出來,重新關上信箱。
另一種郵差,不是報紙郵差,是盒子郵差,巴比解釋道,兩隻手一起比劃出包裹的方正形狀。他把盒子放在花盆後面,我看見了,他讓我告訴你,但我忘記了,因為崔西和她弟弟邀請我去玩賽車,沒有人贏得了崔西。然後又有另一個先生來了,斯坦利先生喜歡賽車嗎?
他蹲下來,看著男孩,一枝萎蔫的黃水仙被壓在單車車輪下面,沒有任何拯救的希望了。布萊德利,仔細想想,什麼“另一個先生”?他做了什麼?
“另一個先生”看起來就像電視劇裡的聯邦探員,他想必繞著房子走了一圈,因為當巴比騎著車拐過街角的時候,他正好從分隔兩個花園的小路里走出來,其餘的巴比不記得了,他這個年紀的孩子,世界是按小時計算的,前天就和1979年一樣遙遠。斯坦利先生大步跨過車道,從種著天竺葵的花盆後面撿起包裹。
包裹邊角被昨天的雨水浸溼了,硬紙板變得軟塌塌的。寄件人欄填著的名字如此潦草,根本看不出來是什麼。他剪開紙盒,裡面是一個裹在防水袋裡的筆記本,沒有信封,也沒有紙條。他摸了摸盒子內側,確保自己沒有遺漏任何東西。軟皮面筆記本躺在餐桌上,彷彿兇殺案的物證。斯坦利交抱著雙臂,盯著它看了好一會,才拆開防水袋,翻了幾頁。
“見鬼。”他說,雖然廚房裡並沒有別人。
——
事情變得更糟的第一個徵兆是停在街角的小型廂式貨車,深綠色,兩側車門上都有黃色條紋。車廂上噴塗的花束已經褪色了,商標和名字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