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一片浮光,望著對面,如夢似幻,他一生的對手,唯一的親人,居然也有這麼落魄的時刻。同門師兄弟,自幼便鬥氣,師父引以為豪的師兄是他畢生的目標,也是畢生的夢魘。從來,師兄都是光華籠罩,得天獨厚,是他企慕的彼岸,也是樂律一途的豐碑,這是作為樂師的驕傲。然而此時,這座豐碑也到了風雨飄搖的時刻,搖搖欲墜,粉碎在這世間。他畢生追逐的至境,是那人用自己的生命走出來的疆域,如果潰散,他不敢想象。
踐踏理想,踐踏樂聖,是莫大的罪孽莫大的悲哀。他從未想要看那人落魄的模樣,從未。
俞懷風抬起青絲凌亂的臉頰,唇邊殷紅的血跡尚未乾涸,一片冰水浮光映到他側容上,聖潔不可侵。
“玄狐子配製的合歡散解藥。”子夜揚手,一個簡陋藥瓶飛了過去。
俞懷風並未去接,藥瓶從他衣角滾落地上,他甚至都未去看藥瓶一眼。子夜隔著一段距離,看他眼眸裡死一般的寂然,半點當初的風采都尋不著。
“你是要尋死?”子夜面容也冷寂下來。
俞懷風視線渺不可尋,眼裡並無這世間的焦點,面容凝寂如沒有靈魂的雕塑,完美,無瑕,獨缺魂魄。
“也好。”子夜冷著臉繼續道,“這世間沒有了俞懷風,阿顏才可得解脫,再給她一杯忘川水,徹徹底底忘掉你,師兄這畢生的足跡,也可以從她生命中徹底抹去。從此阿顏做她的皇后,母儀天下,與望陌執手到老,生兒育女,守護大宸。”
俞懷風縹緲的目光終於起了微瀾,伴著浮光,破碎一般,震動開來。子夜嘆了口氣,“當初我要把她搶走,你恨不得殺了我,如今望陌要奪走她,你卻拱手相讓。師兄,你皇族的尊嚴哪裡去了?你樂聖的境界哪裡去了?”
“我命數已盡,何必連累她。”俞懷風緩緩開口,無盡的血從他唇齒間淌出,直墜大理石地面。
“什麼意思?”子夜猛地盯住他。
一張口,體內的真氣便洩了大半,俞懷風身體一歪,往前栽倒。子夜幾步跨前,扶住他。拿住他脈門的手指猛地一顫,驚覺他脈搏弱得幾無可尋。
“師兄你——”子夜臉色驚得發白,“怎麼會這樣?”
俞懷風虛弱至極,語聲低微,“師父沒告訴你,我本就活不了幾年麼?”
子夜什麼話也說不出來,這一句活不了幾年如同驚雷,把他炸懵了。天縱奇才,卻天不予壽。難怪他年紀輕輕便能繼承還真大師,原來是用自己的生命作抵押。得常人所未得,償常人所未償。這就是天道。
“明知活不了幾年,還在這宮裡為他人作嫁,不得自由,你兄長如此待你,你又何必為他們如此!”
俞懷風攤開自己手掌,掌紋處處被截斷,命途如此,何處由人。
前朝大颺三皇子——如今的靈尊——他的兄長,率族眾數萬人棲居海島,無時無刻不在謀劃重入帝都,奪回皇權。作為大颺九皇子的俞懷風,一人的犧牲,又算得什麼?
“他如何待我,有什麼要緊。萬人的性命在我手裡,誰可罔顧?”
子夜無法置評,望著虛空凝視一陣,低頭撿起地上的藥瓶,“憑著你畢生的修為,強行壓制合歡散,可知是自尋死路?即便活不了幾年,也還有三日後與望陌約定的賭期。蟄伏了這麼多年,你的復國大業要如何收尾?”
“都逃不過一死,早幾日晚幾日又有何分別。”俞懷風擦去嘴角的血跡,自袖中取出一面銅鏡。他坐在殿外門檻上,無力地靠在門框上,青絲委地,袍袖沾血,白皙瘦勁的手指通透可見經脈,掌心銅鏡緩緩轉動,冰水浮光投映,一道光柱便直直射向水面。不久,從外而入另一道接應的光柱,晃在殿前。俞懷風收鏡,手指卻無力,銅鏡砸落地面,碎裂成無數片。“三日後的賭約,是